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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越宇宙之门(二)
2006-08-09 阅读次数: 次

  

  白天,海涛带我四处玩,水晶来陪爸爸,怕他有一刻寂寞;晚上,她把我和爸爸的衣服挂上全自动净衣架,鼻子凑到爸爸衣服跟前,贪婪而陶醉地吸几下,然后才道晚安。我呢,就懂得疯玩,在海涛陪伴下享受着这辈子最刺激最美妙的生活。

  那几天,我真正体会到人被当作上帝的感觉。身边所有人都在玩,在尽情享受。奇丑无比的灵兽,随时随地听人差遣,稍有不驯,人就按动遥控器,通过植入它体内的接收器,让它饱受疼痛的折磨。

  ——大半生过去,许多事都忘了,但倒挂滑冰的刺激和网上购物的过瘾,一直记忆犹新。要是再有那样的机会,我还不会放过。

  海涛带我滑冰,我摔了二十多跤,却一点儿不疼。看上去坚硬透明的冰,倒在上面,怎么就像气垫一样软呢?摔不疼,我便没了顾忌,滑得飞一样快,成了场上的明星。海涛和他的同胞根本追不上我——他们哪有我体力好?光坐在一旁喘气啦!

  接着,我们到另一块场地,在灵兽“服务员”的帮助下,不借助任何绳索之类的东西,竟然很容易就头下脚上,倒挂着滑起冰来。如果不注意周围景物,我根本感觉不出自己大头朝下。头不晕,目不眩,头发垂在肩膀,双脚牢牢压住天花板下的冰面。

  “用什么办法,能使人在这一片冰场内,受到的向上吸引力,大于向下的重力呢?”我百思不解。此地虽好,却难久留,所以我白天玩得累,晚上还不肯闲着,到网上去逛虚拟商店。

  戴上专用眼镜,琳琅满目的商品,如同到了眼前,能看,能闻,还能摸。一条丝裙,闪着我想都想不到的美丽光泽,从不同角度,能看到不同颜色,而且标明“纤维结构随温度改变,适合四季穿着”。一点击,我就看到裙子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,多漂亮呀!

  这个五光十色、人如上帝般舒适的世界,真让我着迷。

  我跟爸爸说:“把妈妈也接到这儿来吧,这儿多好呀!”爸爸坚决地摇摇头:“傻孩子,人活着,多少得干点儿什么,光索取,不付出,老天会发怒的!再说,灵兽毕竟是动物,没有理性思维,没有人那样的责任感,它们掌管社会,早晚得出乱子!咱们还是想办法早点儿回去吧!” 

  做梦也没想到,才过两天,爸爸的预言就应验啦——那个险恶的日子,狼狈出逃的日子,我永世难忘。

  接连几天玩得累,睡得也踏实,早上一睁眼,阳光已经暖暖灌了一屋子。喝完当早点的果汁,我就开始着急,因为海涛说好那天要陪我坐公交飞机去邻国玩。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,他还没来;连天天早起就来陪爸爸的水晶,也不见影儿。随着轻柔的音乐,电视墙渐渐亮起来,屏幕上现出6条并列的自动人行道。水晶在最中间、也是最快的那条道上,还急匆匆向前跨着大步,长发飘飞,气喘吁吁。她神色慌张,边走边大声说:“快收拾东西,我马上送你们回家!” 

  “为啥?”我玩得乐不思蜀,哪舍得离开?

  “灵兽造反啦!新星爆发电磁场太强,把灵兽的接收器都烧毁了。它们占领了好多地方,杀了不少人。人没办法啦……得赶快走,越快越好!” 

  我和爸爸以最快速度穿戴好,抓了几瓶果汁急急奔出门,向停在草地的空天飞机和水晶海涛姐弟奔去。远处一片喧哗,听得出,好多灵兽在叫。爸爸以最快速度启动了飞机。回头下望,原先的留恋,都变成了恐惧。这个世界,会变成什么样儿呢?刚飞上蓝天,就见几颗“鱼雷”,在空中游荡。

  “爸,小心!” 

  “不要紧,这飞机有侧线感应系统,能根据气流变化,自动躲避碰撞。” 

  果然,飞机如同大海中灵巧的鱼儿,左躲右闪,从炸弹群中穿过,飞向黑暗的太空……

  

  30年哪,往事如梦如烟。

  我把真实的往事,写进科幻小说。女儿,这个理所当然的第一读者和评论家读完后,提出这样的建议:“最后,应该把故事交代完整:‘我们’穿过虫洞,回到家乡,水晶和海涛又返回自己的宇宙;他们那个星球剩余的人,用智慧战胜了灵兽……这样,读完就可以松口气啦!” 

  我摇摇头:“要是这样就好啦,孩子……” 

  我缓缓讲出让人伤感的结局,真希望,事实比想象美丽得多。

  我们把空天飞机的路线设定为“沿原路返回”,它便带我们穿过虫洞,来到地球上空。可是最后一点儿燃料已用尽,不得已,4个人只好挤进救生舱,靠降落伞下到地面。一着陆,爸爸就发现,这里,根本不是我们的家乡,而是另外一个地球,比我们家乡还落后几个世纪的另一个地球!没别的办法,只能面对现实,努力活下去。曾为水晶和海涛充当翻译器的钮扣,派上了大用场。我们很快和当地人建立起联系,得到不少帮助。

  那里的生活比水晶家乡艰苦得多,各种条件都相去甚远。从降生之日就依赖免疫注射的水晶,不久,就因蚊虫叮咬,感染上在她家乡早已绝迹的传染病。病情迅速恶化。面对这样一个自身免疫功能极低的病例,医生还以为是当地难以治愈的艾滋病呢!她把弟弟托付给悲痛欲绝的爸爸,带着对生活的眷恋,带着对故乡的思念,撒手而去。

  时光流转,我们慢慢融入当地人的生活。

  我和海涛还满心幻想,总以为回家是早晚的事。

  爸爸从没说破,但他非常清楚,这个地球上不可能找到足以穿过“虫洞”的飞船或者空天飞机。回家,成了不可能实现的梦想。

  养家糊口的压力,冲淡了爸爸的愁绪。他身兼几份劳神费力的工作,一年到头得不到休息。一看到爸爸紧锁的眉头舒展,我就以为阳光会重新照亮生活,笑声将再次响起。可是噩运没有放过我们。

  水晶去世3年后。一天上午,爸爸出去上班,海涛神秘兮兮地告诉我,他预感近期某国将发生一起震惊世界的恐怖事件,伤亡惨重。他已把此事报告给安全机关,有人约他面谈。

  “该我给咱们家做点贡献啦。他们答应给报酬!” 

  “可——要是弄错,你不会进监狱吧?” 

  “当然有把握,我才敢说!” 

  原来,海涛上学时酷爱历史,专门“研究”过古代的一起恐怖事件。根据种种迹象,同样的事件,近期将在这个落后几百年的地球上原模原样重演。

  海涛要走了。“我陪你去吧!”我请求着。海涛微笑着摇摇头,在我脸上轻轻吻一下,那模样极有绅士风度:“不会有事儿,晚饭前我准回来!”我站在窗前,俯视人来人往的街道,看海涛瘦瘦的背影汇入人流,又挤上公共汽车,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。真不会有事吗?

  一整天,我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。走廊里一有脚步声,我就飞快地跑去开门,但都不是海涛。当晚爸爸下班了,海涛没有回家。爸爸彻夜未眠,等着海涛。

  第二天一早,我们就如大海捞针一般,开始寻找海涛。安全机关说,他们从未接过这样的报告,更不知海涛失踪之事。我和爸爸想尽所有办法,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遍,寻人启事发了一大叠,却没有一点儿线索。 

  1周后,恐怖事件果然发生,一切都如海涛所预料。海涛却依然音讯杳然。海涛失踪,再一次击垮了爸爸。他变得一蹶不振,开始责备自己无能,责备自己没照顾好海涛,害了两个恩人。爸爸健壮的身躯,迅速消瘦;一头黑发很快变成斑白。只是父爱的宽厚没有改变,他从未抱怨我给他带来的不幸,还像过去一样,疼爱女儿,尽力呵护女儿。

  伤痛、劳累,加上无法适应这儿阳光中强烈的紫外线,他视力明显下降,不能继续工作。养家的重任,责无旁贷落在我肩上。

  我到一所大学应聘讲授“未来学”,还好,在“未来世界”的经历,让我一下子就通过了面试。有了稳定的收入,压力减轻许多。心一空闲下来,便想起过去,想起妈妈,还有水晶、海涛。往事如梦如烟,有欢笑,也有泪水。伤疤每揭开一次,便是一次揪心的疼痛。

  为排遣寂寞,我把曾经亲历的事,一件件写出,当作科幻小说,寄给杂志社。

  

  “妈妈,你怎么哭了?后边的事,和你、和外公太像啦……难道……”女儿瞪圆天真的眼睛。

  我知道女儿想问什么,但是没有回答,只有两行酸楚的泪水顺着面颊滚落。

  爸爸脸色苍白,静静地躺在床上,闭着眼。我俯在他耳边,轻声呼唤。他没有睁眼,也没有回答,神态安详平静。他是不是在重温30年前家乡幸福安宁的生活?

  “妈妈,要是有机会,你还会回去吗?”女儿温热的小手扶住我的肩膀低声问我,怕吵醒神游故地的外公。自从知道了外公和妈妈的身世,她似乎一下子懂事许多。我点点头。美丽的故乡,慈爱的妈妈,怎能忘记?这些年,坎坎坷坷,是场梦多好,梦醒后,温馨如旧,平安如旧。

  我又摇摇头。

  在这个地球上,我已经生活了30年,有了幸福的家,还有可爱的女儿,我忍心割断这千丝万缕的联系离开吗?何况,浩瀚太空,无数个宇宙,哪里才是我的家?哪条路通向我的故乡?打开的窗口,飘来一阵歌:“人生是一粒种,落地就会生根……留住了漂泊的人,留不住漂泊的魂……” 

  父亲和我,就像两粒毫无防备的种子,被命运的罡风,吹过宇宙之门,飘进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。我们的根哪,该落在何处? 

作者: 刘伟 文章来源: 科学之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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