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一
“你爸爸这种病很少见。他体内色素酶太少,阳光中的紫外线对别人没影响,对他却相当于轻度核辐射。长期受辐射,骨髓就会失去造血机能。要根治,必须移植骨髓……输血只能暂时缓解病情……可他的血型……恐怕……找到相配的,很难……”
“我是他亲生女儿,都不行吗?试试吧,求您啦!”
“做过配型试验,你不行!形成血栓,就没救啦!”
“求你想想办法,救救他呀…!”我跪在医生面前,泣不成声,“他受的苦太多啦!”
医生把我扶到椅子上:“可以先用人造血浆代替,不过,那很贵,病人恢复也慢……”医生又说了些安慰的话,我什么也没听进,满脑子出现的都是爸爸瘦削苍白的病容。
“妈妈,为什么你和外公的血型,跟别人不一样?不是说,血型特殊的人很少吗?”这问题,女儿问过我好几次。当爸爸度过危险期,在我身边静静熟睡,我才想起没有回答她。可怎么对她说呢?她单纯得有如一张白纸,妈妈亲身经历的故事,都被她当作天方夜谭;她快活得像一只百灵,怎能理解什么叫伤痛?
该不该告诉她,所有深埋心中的秘密?
“人活世上,面对命运赐予的许多扇门。每次有意无意的选择,就如推开一道门。进去才知里面风景如何……庆幸,遗憾,都已无法更改,因为,我们已找不到来时的路……”
我默念着杂志上的这段话,看着苍老憔悴的爸爸,心如刀割——“找不到来时的路”,多像我和爸爸的一生!
若不是30年前,我不小心推开那扇门,闯进这个陌生的宇宙,爸爸、妈妈和我,一定还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原来那个熟悉的世界;爸爸一定还和年轻人一样充满活力;妈妈更不用承受失去丈夫、失去爱女的双重折磨。
可是,一切已无法更改,因为,我们找不到来时的路。

二
那一年,我15岁,和女儿现在一般大,比她更单纯。不懂自制的大脑,掌管着活泼好奇的两只手,不停地东触西碰,惟恐天下不乱。
作为爸妈惟一的掌上明珠,我享受着无尽的宠爱和娇纵。就算想要月亮,爸爸都会飞到夜空去摘——因为,他有这条件,爸爸的工作就是用他的“空天飞机”为太空站运送给养。
那个假期,爸爸的助手生病,我就在爸妈面前耍赖,要跟去“给爸爸做伴儿”,其实我早想到太空转一圈儿啦。
“去就去吧,反正5天后就回来……空天飞机比汽车安全,没出过事儿!”爸妈意见一致,我们顺利上路。哪曾想,五天的路,走了大半生,还没有走回家——命运啊,竟这样难以预料!起因只是一杯咖啡!
给空间站送完货,返程路上,我想给老爸献殷勤,就跑进休息舱,冲了杯“太空咖啡”,还把从妈妈床头柜上捡来的一块外国糖加进去。
爸爸惬意地享受完女儿的“关照”,没几分钟,却打起哈欠。“孩子,你真有魔力,把咖啡变成安眠药啦?”“‘太空咖啡’是你这儿的,我只不过加了一块进口糖!”“什么进口糖?我看看!”我从口袋里掏出印满外文的糖纸,举到爸爸眼前:“妈妈床头柜上‘捡’来的。你看,多漂亮!”“唉呀,傻孩子!”爸爸在我背上“啪”拍了一掌,又打了个哈欠,“这是你妈妈的安眠药!”
“安眠药?”我愣了一下,接着就架起爸爸,往休息舱里拽:“没事儿,困了就去睡觉呗!”爸爸打着哈欠,连连摇头。
“没问题!周围又没东西,就算这飞机扭着秧歌飞,又有啥可撞的?你不是一直都用自动驾驶仪嘛?再说,还有我呢,有事儿我叫你!”爸爸去睡觉,我坐到驾驶台前。
远处的星光,连成条条亮线,单调又刺眼,我早就看够了,便欣赏起精致漂亮的仪表板。各种颜色的按钮,像整装待发的士兵,排成方队。其中一个紫色的菱形按钮,引起我注意。鬼使神差地,我伸出手,按了一下。
几个小时过去,我睡了一小觉,又看了篇小说,抬起头,发现前方一颗巨大的星星,闪烁着蓝色的光芒。“天呀,到家啦?咋这么快呀!”我冲进休息舱,摇醒爸爸。
他睡眼惺松,抬腕看看表,一脸困惑:“不对吧?至少还得六七个小时哪!”
“没骗你!再不降落就来不及啦!”我不管爸爸愿意不愿意,硬把他从睡袋里拖出,“你这飞机聪明,会抄近路!”
钻出舱门,眼前一亮。绿树繁花,连房子都像童话世界般可爱。爸爸也陶醉了:“地球上真有这么美的地方吗?以前我怎么没见过……天快黑啦,先找地方住下,给妈妈打个电话。”我们挽着手朝最近的房子走去。
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怪叫,回头看时,只见几个人以旋风般地速度冲到跟前,饿虎扑食一般压将过来,一下把我们掀翻在地。我便失去了知觉。
“孩子,醒醒,醒醒!爸爸在这儿呢!”
我睁开眼,发觉自己正躺在爸爸温暖的怀中,他抚摸我头发,拍着我的背,像儿时一样,把我从噩梦中唤醒。
叽里哇啦一片吵闹,不知是人言还是兽语。我抬起头——天,哪儿来这么多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?驴脸,猪鼻子,狗嘴,猴爪马蹄,弯腰驼背,丑死啦!他们扒着关着我和爸爸的铁笼,呲牙咧嘴地向里张望。我吓出一身鸡皮疙瘩,又把头藏进爸爸怀里,直到周围完全静下来。
丑八怪走了,我和爸爸开始商量逃出牢笼的办法。栏杆细细的,不知什么材料做的,我怂恿爸爸用他随身携带的多用宇航刀将它剪断。
爸爸一试,果然成功,没几分钟便搞断1根。接着,又是第2根。他把我推到栏杆前,塞进空隙:“快走!”我们不敢耽搁,脚刚踩到土地,就用冲刺般的速度飞跑起来。没跑多远,夜色中又是一阵怪叫。“趴下!”爸爸将我按进草丛,用身体护住我,“他们又来啦!”但是喊声和脚步声已到身边,却嘎然而止。
这帮丑八怪,刚刚还又跑又叫呢,怎么转眼就成了雕像?虽然保持着向前跑的姿势,却一动不动僵在原地。
我和爸爸面面相觑:“谁会定身术?”身后响起清脆的话音,一个姑娘在灯光下微笑着向我们招手。我趴在地上发愣,爸爸站起来用力把我也提起来。
“爸,别!”我心里还在打鼓,爸爸却将我一搂,迎着姑娘走去。我们跟着姑娘走进她身边的房门。脚跟儿跨过门槛,门就“啪”一声关严。我心又一阵乱跳:“老天保佑,千万别逃出虎穴,又进狼窝!”姑娘身材极其纤细修长,像个放大的芭比娃娃。天花板透出的光,柔和地洒在她身上,照得她栗色的卷发闪闪发光。她倚墙而立,姿态优雅,笑眯眯说出两句话。我却一个字也不懂。她换一种语言,我还是听不懂。她伸手把领口第一个钮扣转了两圈。再开口时,声音清脆动听:“没危险啦,放心吧!”然后指给我们两把椅子,递上两瓶果汁。
爸爸三言两语把我们着陆后的遭遇讲给姑娘,问道“那些人是干什么的?”
“那些人?哈,哈,哈”姑娘笑得弯下腰,“它们哪是人呀?那是灵兽,是带一点儿人类基因的超级杂交动物,专门克隆出来给人干活的。它们确实聪明,能听懂人话,啥都能学会。”她摊开手掌,露出一个精致漂亮的橘黄色小盒儿,“这是指挥它们的遥控器。”
被灵兽追赶的情景,又浮现眼前,我打个寒战:“真吓人!它们简直和疯狗差不多!”
“我估计你们是刚从别的宇宙过来,红外辐射还不正常,灵兽把你们当成炸弹那样的危险品啦!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儿。”
“别的宇宙?”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看看爸爸,他也瞪大了眼睛。“对呀!”姑娘回答十分肯定,“没听说过吗?两个宇宙,太空中悬浮着很多巨大的、各自封闭的球形空间,每个空间内都是个独立的宇宙。今天太晚啦,明天再给你们讲吧!”
她用遥控器指指左面,半扇墙慢慢鼓起,又缓缓翻倒,成为一张气垫床。我累坏了,见了床,顾不得礼貌,仰面朝上一倒。姑娘刚迈出门槛,又折回身,“噢,忘了说,我叫水晶。”
“怎么拐到这儿啦?飞船的航向早设定好啦,一直对准地球呀!”水晶走后,爸爸躺在床上,瞪着天花板,自言自语。
“我……”我想起自己压过一个按钮,想坦白,又怕挨骂。“你?你干啥啦?”爸爸的声音一下提高3度。我怯怯地哼哼道:“我……随便按过一个钮……”
“你——”爸爸“呼”地从床上坐起,脸涨得通红,眼睛瞪得老大:“空天飞机也是玩具吗?”我从没见爸爸发这么大火,吓得大气都不敢出,闭上眼,等着挨拳头。过了十来秒钟还没动静,却看见一向乐观的爸爸双手捂脸,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“都跑到另一个宇宙来啦!来是容易,万一回不去呢?”
三
第二天刚起床,水晶就来啦。两瓶果汁,打发了我和爸爸的早餐,还说:“这东西热量高、营养全,喝一瓶全天就不饿啦!”
在我的追问下,水晶细声慢语地开始“授课”:“一百多年前,我们这儿的天文学家,就根据光线弯曲现象预言,并用普通手段探测到的所有星系都处在一个封闭曲面内,就像一个球,这就是我们所说的‘宇宙’;太空中,这样的宇宙有好多,因为相距遥远,没法进行物质和信息交换,但却像上帝几个相貌相似的孩子——在一个宇宙发生的事,早晚也会在另一个宇宙发生……平时几乎不可能从一个宇宙进入另一个,但像最近,超新星爆发,或者星系大碰撞的时候,强大的电磁场造成时空弯曲——就像一根长竿的两个端点弄弯后可能碰到一块儿,两个宇宙间会出现一条临时的‘近路’,叫做‘虫洞’。你们可能就是经过虫洞,来到我们这个宇宙的。”
“那……怎么回去呢?”这是爸爸最关心的问题。“顺着虫洞,原路返回!”水晶回答得很轻松,好像那不过是从学校回家的一小段路。“爸爸真古董,来一趟不容易,趁这机会好好玩一阵儿,不好么?”我心里这么想,没敢说出口。
水晶真是善解人意。当天下午,她就带来两件用金属丝编织的薄薄的屏蔽衣,让我和爸爸穿上,用一个小仪器给我们量量,然后遗憾地冲爸爸摇摇头,又对我点点头:“行啦,小姑娘,这衣服能屏蔽住你的辐射,你可以出去玩啦,灵兽不会再追你!但你爸爸还不行,他的红外辐射太厉害啦!”
我一个人在这陌生的世界东奔西闯,爸爸一百万个不放心。于是,水晶叫自己的弟弟,一个中学生海涛来陪我。
“天呀,真像电线杆儿!”第一次见到海涛,我脱口一句,把海涛搞了个大红脸。“我们这儿的人一辈子都离不开免疫激素,不用干活,也不用锻炼,连腿都是装饰品,所以,人不是胖就是瘦……不像你爸爸,”我第一次注意到水晶对爸爸的好感,“多健壮,多匀称呀!”(未完待续)